2006年8月17日,星期四(GSM+8 北京时间)
浙江法制报 > 第五版:副刊 改变文字大小:   | 打印 | 关闭 
砂器
方方

  姑姑如果活着的话也该有73高龄了。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。
  我从小是由奶奶带大的。奶奶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心肝宝贝。我出生的时候,奶奶正在上海医院里作胃切除,当时只知道是胃病,现在才被称为胃癌。我刚满月就被爸妈抱着去看奶奶。当时,因我母亲缺奶,所以我长得跟小老太似的。奶奶一见我这副尊容顿时号啕大哭,嚷嚷着要出院。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奶奶的跟屁虫,寸步不离。
  奶奶的胸脯是我的摇篮,奶奶高举扇子的手是永动的,奶奶的小脚一直追随着我。渐渐地我长大了,从奶奶的嘴中,我认识了我的姑姑。
  奶奶生了七个孩子,姑姑排行老七,是个遗腹子。奶奶喜欢女儿,正因为有了姑姑奶奶才算了了心愿。姑姑自然成了全家的中心,奶奶对她是捧在手上怕掉了,含到嘴里怕化了。姑姑也特别讨人喜欢,小小年纪就懂事地帮着奶奶干这干那,让奶奶开心不已。
  姑姑长得随奶奶,长到十几岁时已出落得非常漂亮。听到别人夸姑姑时奶奶的心花儿都开了。可她哪儿想到,当“鬼子进庄喽”预警声一阵紧似一阵由远至近时,奶奶家往日的平静被打破了。
  奶奶正整理东西准备逃荒时,那三间草房被日本鬼子点着了。房也没了,吃的也没了,奶奶慌乱地带上孩子们就逃。
  奶奶是小脚走不快。走在那崎岖不平的小道上颤巍巍的,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了也没走出多远。突然日军飞机出现在他们头上,并残忍地投下炸弹,我的两个伯伯三个叔叔全部中弹身亡。
 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五条生命就这么突然消失了?奶奶的眼泪哭干了,她呆坐在自己亲手垒起的土坟前久久回不过神来。爸爸和姑姑的哭喊声传得好远好远……奶奶昏厥了……
  醒来时,奶奶见姑姑手里捧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地瓜依偎在她身旁,嘴唇全部爆裂了。奶奶企图起身去找水,但身体疲软怎么也动弹不了,奶奶示意姑姑把地瓜吃了。
  谁知到了半夜,姑姑开始拉肚子,拉得没完没了。没有药,也没有吃的,姑姑就这样拉得虚脱死了。奶奶说姑姑得的是痢疾。
  接连的打击让奶奶的一头秀发一夜间全白了……
  爸爸成了奶奶惟一的依靠。长大后我才明白,我是奶奶的“女儿”,她把对姑姑的思念、期望、宠爱集我于一身……
  我是幸运的。奶奶是不幸的。而带给奶奶不幸的正是日本侵略者。
  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今天,我想起了日本影片《砂器》的结束语“在日本麻风病已经被消灭,但滋生它的土壤却依然存在”。而如今在日本,军国主义已经被消灭,但滋生它的土壤却依然存在。